沒關係
车内很安静。 没有音乐,只有导航偶尔传来的提示声,在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,又很快被引擎低沉而稳定的运转声吞没。 凌琬坐在副驾,视线落在窗外不断向后退去的街景上。 路灯一盏一盏亮起,又在她的视野里拉长、滑过,像一条无声流动的光带。 她没有刻意去看什么,只是任由目光随着车速缓缓游移。窗外的光影掠过玻璃,在她眼底留下模糊又短暂的倒影,她偶尔捕捉到一瞬,却没有停留,很快又放任它滑走。 那并不是尷尬的沉默,而是一种被妥善安放的安静——像是空气本身被调整到了恰好的温度,不冷不热,让人无需刻意呼吸,也不必费心思维持什么。 在这样的静謐里,她开始清楚地察觉到自己的呼吸,一下一下,随着车子的前行自然起伏。节奏不急不缓,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。她的肩膀也在不知不觉间松了下来,彷彿终于确定,这段沉默是被允许的。 车子停下时,凌琬才意识到目的地已经到了。 肖亦先下了车,绕到副驾那侧,替她拉开车门。 夜晚的风带着微凉的气息迎面而来,她还没反应过来,肖亦的手心出现在面前。 那是一隻温热、稳定的手。 力道不重,却足够明确,她犹豫了一瞬,才将重量交过去。 脚踏上地面时,那点迟疑被他稳稳地接住了。 凌琬忽然意识到,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被人牵着走。 走进卖场,明亮的灯光迎面洒下,空气里混杂着生鲜、烘焙与冷气交织的气味。 推车在地面上滑行,发出规律而低沉的声响。 肖亦走在凌琬身侧,步伐不快不慢,始终维持在一个她不必刻意追上的距离。 他没有急着问她要买什么。 直到将推车停在主走道中央,才侧过头来,语气自然得像是在确认一件日常的事。 「先去肉类。」 不是询问,而是平静的决定。 凌琬点了点头,没反对。 走进生鲜区时,冷气的温度明显低了几度。冷柜里的灯光将各色肉品照得清晰而鲜明。 她的目光不自觉被吸引过去,脚步也慢了下来。 那是一种很熟悉的状态——想吃,又犹豫。 肖亦注意到了。 「想吃什么?」他问得很随意,语气里却没有一丝催促。 凌琬沉默了一秒,像是在心里快速衡量。 「……牛肉吧。」她先开口,声音比自己预期的轻快了一点,「薄片或骰子都可以。」 他点头,伸手拿了一盒。 凌琬见状又补了一句:「猪五花也可以……鸡腿肉也行。」 语速慢慢加快,眼睛也亮了起来。 那种因为『被允许』而浮现的兴奋,在她的脸上几乎藏不住。 肖亦没有打断她,只是安静地把凌琬说的每一样放进推车里。 直到他推着车往海鲜区移动时,她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。 目光落在那些铺着冰的鱼虾上,表情明显迟疑了。 想吃。 又不想处理。 这种矛盾在凌琬脸上表现得太明显,连掩饰都来不及。 「……鱼好像也可以。」她说得很小声,像是在试探。 他看了她一眼,没有立刻回话。 凌琬却已经在心里替自己找好退路——剥壳、挑刺、洗手、处理……光是想到,就足以让她退却。 她向来不擅长应付这些繁琐的步骤。 他停下脚步。 看了她两秒。 那眼神没有责备,也没有催促,只是单纯地看着她,好像她此刻的一切犹豫都在他的理解范围之内。 「想吃就拿。」他说。 「……可是很麻烦。」 那几个字出口的时候,凌琬其实有些心虚。 她很清楚,那不是因为不想,而是因为不想面对随之而来的那些麻烦。 肖亦没有立刻回答。而是伸出手,覆在她抓着推车边缘的手上。 那隻手比她的温度高一点,掌心宽而稳,轻轻包住她的指节。 没有用力,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篤定。 只是牵着她,往前走了一小步。 「麻烦是我的事。」他说。 语气低而稳,像是早就想好要这么说。 凌琬愣了一下。 还没来得及反应,肖亦已经伸手,俐落地拿起一袋新鲜的虾,放进推车里。 塑胶袋落下的声音很轻,却像在她心里敲了一下。 凌琬抬头看向肖亦。 那一瞬间,她忽然明白——他不是在替她决定,而是在把『可以依赖』这件事,直接放到她面前。 她的喉咙微微发紧。 「那个……」她小声开口,「我其实不太会处理这些。」 「我知道。」他回答得很快。 「那你……」 「我会。」他说。 简短,却篤定。 像是早就把所有可能都考虑过。 凌琬一时说不出话,只能看着他把那袋虾放好,又顺手挑了几样她刚刚多看了几眼的食材。 动作自然得像是早已习惯这么做。 之后的採买,凌琬开始偶尔指着某样东西,小声说一句:「那个好像不错。」 肖亦会看一眼,再决定要不要放进车里。 没有询问,没有过度确认。 却让她清楚地感觉到——她的想法,被放进了他的选择里。 结帐时,凌琬站在一旁,看着那些食材一样样被放上输送带。 那些东西里,有她的喜好,有他的安排,有一些她原本不会选,却因为他在而被带回家的东西。 凌琬忽然意识到,这些并不只是食材。 而是一种被纳入生活的感觉。 离开卖场时,她忽然开口:「我其实……不太会做饭。」 话说出口,凌琬自己都愣了一下。 那不是拒绝,也不是藉口。 只是某种迟来的坦白。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。 肖亦没有立刻回答。 车厢里短暂地静了一秒,他才开口,语气依旧平稳。 「没关係。」 红灯转绿,车子重新前行,灯影在挡风玻璃上流动。 那句话没有要求,也没有承诺,却像一条无形的线,悄悄牵住了她。 她忽然明白,有些靠近并不是被邀请的, 而是在不知不觉中,被允许发生的。